漫步在唐诗宋词中,总会遇到一些让你怦然心动的诗句,相遇的一刹那,你的心中便涌动出难以言喻的美好感受。
像一片花瓣飘落于手中,如一滴秋雨敲打着芭蕉,像秋夜里一轮素净的明月,又如山谷中一缕清凉的山风。
它有时温暖如阳光,穿透岁月千年的尘埃,照亮我们的心房;它有时澄澈如清泉,洗涤了尘世的烦扰,让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。
每一首诗,都是一场与古人心灵的对话,在诗中感受着他们的悲欢离合,品味着那一份跨越时光的共鸣。
就如同接下来分享的这首诗,一字一句清丽无比,又弥漫着淡淡的忧伤,让人心生涟漪,又为它背后的故事而感叹。
草色青青忽自怜,浮生如梦亦如烟。
乌啼月落知多少,只记花开不记年。
清:袁机《感怀》
袁机,字素文,号青琳居士,知道她的人可能不多,但是她的哥哥却是家喻户晓的清代文坛领袖之一袁枚,“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”,一首《苔》抚慰多少平凡人的心。
袁机是袁枚的三妹妹,她和袁枚的四妹袁杼、堂妹袁棠,号称“袁家三妹”,都是饱读诗书、知书达理的才女。
袁枚在《随园诗话》中写道:袁机“静好渊雅,有不栉进士之目……遇人不淑,抑郁终身。
说的是袁机聪慧高洁、清雅脱俗,但却遇人不淑,不幸的命运让她早早地抑郁而终。
“遇人不淑”,自然是指她的婚事,早在袁机周岁的时候,如皋一位高姓人家感念袁父的恩情,主动将自己的儿子高绎祖和袁机结了娃娃亲。
但谁知高绎祖长大后,并非一位风度翩翩、才华横溢的公子,反而长成了一幅丑陋不堪的模样(罗锅加斜眼),性情也乖戾暴躁、心狠手辣。
高父常常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气得死去活来,内心也深感对不住亲家,于是谎称高绎祖得了治不好的怪疾,欲与袁家退亲。
但谁知袁机听闻却不为所动,表示:夫婿有“疾,我字(侍)之;死,我守之。
高父无奈,最后只能将高绎祖的实情据实相告,希望袁机不要往苦海里跳,但袁机却认为女子该从一而终,坚决不予退婚。
在她的坚持下,袁机25岁那年,与高绎祖在如皋结为夫妻,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才女从此跳入命运的火坑。
成亲后,高绎祖本性不改,吃喝嫖赌样样不落,对袁机更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,每天对她非打即骂,还烧毁她的诗稿,不准她写诗。
高母看不下去,对他加以劝阻,他则把母亲的牙都打碎。
袁机对他的恶行刚开始选择逆来顺受,认为这才是一个贤妻良母应有的样子,直到有一次高绎祖要把她卖了抵债。
忍无可忍的她逃到了山中的寺庙,给父亲写信寻求救助,袁父赶到如皋,将高绎祖告上了府衙,最后在官府的裁定下判决离婚。
自此,袁机带着唯一的哑女阿印回到了杭州的娘家,这一年她31岁,从此素衣素服,过上了“寡居”的生活。
“草色青青忽自怜,浮生如梦亦如烟”。冬去春来,庭院里一片青青的小草,在春风中焕发着勃勃的生机。
看着眼前摇曳的一片葱绿,忽然之间,内心生出了对自己的哀怜之心,时光匆匆,年复一年,我的青春如梦似幻,它似一缕轻烟悄然远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乌啼月落知多少,只记花开不记年”。一生中要听闻多少次“乌啼”,要看过多少次月升月落,多少次花开花落,才算走过这一生呢?
“乌啼”,乌鸦哀戚的鸣叫,暗寓人生的悲伤时刻。“月落”,月儿西沉,指韶光暗度。
我不去想曾经有过多少眼泪和伤心,不去管它流年飞度,我只记得花开时那一刻的绚烂和美好。
多么清雅又忧伤的诗句,一位才女的心声在诗中静静流淌。
袁机回娘家后的第九年,高绎祖去世,袁机在《追悼》诗中说:“旧事浑如昨,伤心总问天。”并在《随园杂诗》中写下这首《感怀》。
对于袁机不幸的婚姻,后人的看法不一,有的人对她满怀同情,“彩凤随鸦已自惭,终风且暴更何堪!”。
这样的才情嫁不了才华出众的鲍照,至少也要像谢道蕴一般,嫁给王凝之这一类的中庸之才吧,谁知竟是“彩凤随鸦”。
有的人则在她背后嘲讽,认为她过于迷信从一而终,坎坷的命运完全是她自找的。
而袁枚对妹妹的不幸,更多的则是哥哥的自责,认为自己没有教导好妹妹,如果妹妹不读那么多书,在那个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的年代,或许能够一生平安顺遂。
他在写给妹妹的祭文时感叹:“呜呼!使汝不识诗书,或未必艰贞若是。”
高绎祖去世后的第二年,原本就郁郁寡欢的袁机也随之香消玉殒,时年40岁。
“乌啼月落知多少,只记花开不记年”,袁机的一生不仅与爱情无缘,还惨遭丈夫的百般凌辱,但是她却看开看淡了生命中的一切得失盈亏。
她没有怨恨谁,也没有怨恨这个世界,或许在那个时候,她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不幸,也看到了那个时代无数女子的不幸。
她将爱情升华为一种博大的爱,为我们留下了如此美丽动人的诗篇,有如一只轻盈的蝴蝶从这个世界翩然而过……